丁青境內雨止雪霽，太陽重新露面。坐落在絨通大壩上的格魯派金卡寺于1984年恢復重建，現(xiàn)有152個僧人。上一年就聽說金卡寺充滿活力，是個以寺養(yǎng)寺的典范。金卡寺在宗教職能之外，可謂多業(yè)興旺:開商店（賣百貨）、辦旅館（僅30個床位），兩部“東風”跑運輸，添置兩部磨面機對外加工糌耙，設立西醫(yī)和藏醫(yī)相結合的診所（面向百姓，貧困戶免費），種萊系寺院自用，植樹系綠化環(huán)境。20年前絨通一帶不見喬木，寺院恢復后僧侶們帶頭植樹，例如今年內就植樹5000株，現(xiàn)已楊柳成林，濃蔭一片。
距金卡寺不太遠的地方還有一個“花色圣地”——乃查姆瑪尼堆。相傳當年文成公主出嫁吐蕃，途經絨通，草壩上不僅自然顯現(xiàn)11尊與人體等高的佛像，絨通的天空還涌現(xiàn)出色彩斑斕的虹霓。文成公主便親命此地乃查姆“花色圣地”。
本教圣地孜珠寺位于孜珠“六峰”的山尖尖上，山高路險久不通車，騎馬上山需時半日，外來人難得一窺尊容。去年公路倒是修通了，但大雨傾盆，當?shù)厝藙褡栉艺f“萬萬不可”：新修的路極陡極險，雨中打滑失控，有生命之虞。
其實無險可冒。幾小時的陽光把徹夜的雨水曬干了。10公里的上山路，時見手持鐵鍬整修路面的僧人，參與者還有朝圣的尼姑和信徒。雖有個別地方打滑，但有驚無險。孜珠六峰山可真高呵！從山腳到山頂幾呈銳角地盤旋而上，平視山谷對面的山，也是從山腳到山腰，直到俯瞰山尖，目光越過棕紅或青灰的峰巒，但見山外之山雪峰遼遠融入天際云海。當孜珠寺的峰頂石門霍然洞開——這一畫面多年間以圖片形式被熟讀而無緣親見，不由心中一熱。寺僧們遠遠地迎出來了，幡幢招搖，鼓錢齊鳴；近前再看僧人們的穿戴打扮，果然古典而異色，顯示了西藏本土古老宗教圣地名剎的別具風采。寺頂有僧人揚臂拋撒彩紙“風馬”紛紛揚揚，寺前有獅與虎形象的迎賓歡舞，來自各地的本教信徒齊齊地俯下身來膜拜……
在西藏那么多年，看慣一應自然美景、神佛人間風景，早已是鐵心腸金屬淚，親臨孜珠寺能夠為之動心，這感覺在我也是罕有的。多年間不曾體驗過的激動和驚奇第一次身臨孜珠山與寺其境，第一次得知六峰之名：如意寶峰、無影白琉璃峰、如愿實現(xiàn)峰、禪寶觀明峰、永恒（藏語“永仲”，漢語讀“萬”字）峰、智慧之劍峰。想當年早于吐蕃興盛的象雄部落，疆域橫貫全藏，上方之門在西極阿里的穹窿銀堡城，下方之門正在藏東的孜珠六峰山，何其遼闊。本教先師們如何在山叢中就找到了這座詭秘奇異的山，千余年間香火不衰？
當我們沿著山側狹窄轉經道轉過山角，陡見對面紅山脈猝然而現(xiàn)。那時我停下腳步，膛目結舌，在橫斷山脈的末端，竟然隱藏著如此的終極壯美：隔著一條山谷一線流水，那一派浩蕩山脈莊重地殷紅著，肅穆地橫臥著，山梁鑠，溝壑深縱，它從未進入過我的視野、鏡頭和文筆中，不免想到10多年前就自稱覽遍所有山勢地貌的我真是淺薄虛妄，就想到它何以出現(xiàn)在這里，可有道理甚或玄機在。
后山溶洞據(jù)說在本教經書中早有記載：“果巴琉璃洞”，但奇怪的是幾年前方才被朝圣者發(fā)現(xiàn)。真不知出于怎樣的無心或用心才得以發(fā)現(xiàn)！且不說洞口下方呈90°角數(shù)米高的絕壁，我硬是被人下推上拉才攀得上去，面對那僅容一人（體胖者難以容身）的洞口，又是誰最先有膽量敢于鉆進去試探呢？結果有人試過了，并發(fā)現(xiàn)了。我在黑暗狹窄的隧道里，手腳并用向下爬行幾十米，聽得有人說“到啦！”方見豁然開朗——寺僧們擺放了幾盞太陽燈，照映著數(shù)十平方米的空間，隱約可見鐘乳石的美麗造型瑩瑩閃光。
當我們從后山轉回時，只見烏云四合，將雨未雨。所有人都懸著心，要是趕上下雨這山怕是再不敢下了。還好，10公里山路下來，大雨接履而至。就仿佛天公一直在看著我們，專為護佑孜珠寺之行停了大半天的雨。到達縣城已近黃昏。
告別了丁青縣，既走出昌都地區(qū)，也走出了橫斷山脈。前方是那曲地區(qū)的索縣、巴青、那曲鎮(zhèn)，上了青藏公路，拉薩在望。兩天的行程走過橫斷山脈、藏北高原和拉薩河谷，三個相異的地理單元，三種不同的文化景觀。其后的路程我在26年間無數(shù)次走過，也無數(shù)次地寫過了。到達拉薩，為此行所畫的圓滿句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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